摘 要：《周易》有独具一格的体例，涵盖文义的标题，言简意赅的表述，生动形象的描绘，散文诗的艺术结构，堪称是一部绝美的艺术精品。
从古至今，人们都把《周易》作为一部占卜书来研究，圣人作传，号为“十翼”，前人作注，不可胜数。越传《周易》越玄，越注《周易》越奥妙、越神秘。其实，作为一个平常人，如果把它作为一部平常书来读，却会有一番不平凡的美感享受。《周易》从体例到语言，从结构到表述，都堪称是一部绝美的艺术精品。古人把它称为“经”，尊为“六经”之首，毫不过分。
古往今来的著述，或分册，或分卷，或分章，或分篇。而《周易》却以独具一格的形式，显示其编排上的体例美。
庄子说：“《易》以道阴阳”，《周易》以阴阳两种符号，进行三组合的排列而成八卦，三三相重，便得出六十四卦。《周易》就是以六十四卦为基本单位进行编排的。全书共分为六十四卦，每卦里包括“卦画”、“卦名”、“卦辞”和“爻辞”四个部分。六十四卦相当于六十四篇文章。“卦画”相当于文章的配图或图示，“卦名”相当于文章的的标题，“卦辞”相当于文章的总纲或提要，“爻辞”相当于文章的段落结构。全书结构严谨，井然有序。“卦画”的结构形式是《周易》形式美的集中体现。
卦画，由阴阳两种符号有序组 成，郭沫若认为这两种符号是古代对生殖器官崇拜的孑遗（郭沫若《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也有人认为是古人结绳记事的演变，一大结代表阳（符号“▂”），两小结代表阴（符号“▂ ▂”）（李镜池《周易通译》）。后一种说法显得更有道理。有人把六十四卦的卦画比作是用一百九十二块长砖（阳爻）和三百八十四块短砖，进行有序的排列组合而成。这个比喻非常生动形象，它表明，我们的祖先在那个时代就非常注意研究结构形式的整齐美与参差美，代表整齐美的乾（☰）、坤（☷）二卦，乾为天、坤为地，天地生万物，统领其余参差有序的各卦。
题者，额也。标题是文章的头额，是文章的眼睛。一个好的文章标题使文章尽显精神。《周易》的作者在没有作文章法基本理论的情况下，能命出那样涵盖卦辞、爻辞内容的标题，真是奇迹。
六十四卦的标题，除自叠的卦用八卦原名外，其余五十六卦都是另命标题。六十四卦标题有四种情况：
这类标题有十五卦，分别是《乾》《坤》《屯》《讼》《小畜》《泰》《否》《大有》《随》《大畜》《大过》《离》《家人》《睽》《中孚》。如《屯》卦的卦辞爻辞主要讲的是社会生活中的各种难事，所以用含有“难”义的词“屯”标卦题。
这类标题有二十卦，分别是《蒙》《需》《履》《蛊》《剥》《坎》《颐》《咸》《恒》《大壮》《明夷》《损》《益》《萃》《升》《井》《鼎》《渐》《丰》《兑》。这些题词在卦爻辞中出现大都在五次左右，最多的出现十一次，如《井》卦。
（三）标题既是对卦爻辞内容的概括，又在卦爻辞多次出现
这类标题有十八卦，分别是 《师》《同人》《谦》《豫》《临》《观》《噬嗑》《复》《遯》《晋》《蹇》《革》《震》《艮》《归妹》《旅》《巽》《涣》。如《临》卦，卦爻辞主要讲的是治民之术，且“临”在卦爻辞中出现6次，因此以“居高临下”、“从高处往下看”的“临”标卦题。
这类标题有十一卦，分别是 《比》《贲》《无妄》《解》《夬》《姤》《困》《节》《小过》《既济》《未济》。如《节》卦，前两爻讲礼节，后四爻讲节俭，所以用既有“礼节”又有“节俭”词义的“节”标卦题。
《易经》 在标题时还注意卦题与卦爻辞内容的对立转化关系。如《泰》与《否》《损》与《益》《既济》与《未济》等组卦，在《泰》卦中有揭示泰向否转化的因素，在《否》卦中有揭示否向泰转化的条件，卦爻辞内容在组卦中互现，标题既揭示卦爻辞内容，又体现组卦的对立统一关系。
此外，《履》《否》《同人》《艮》四卦，因卦辞的第一个词是本卦的标题，不再列标卦题，足见《周易》作者在为六十四卦标题时，既涵盖卦爻辞的内容，又注意用词简约。这也为后世给诗文名题提供了两个不同的范例：或以诗文第一个词名题，或根据诗文内容命题。
用言简意赅评价《周易》最为确当。经文共64篇，450段，580句，4162字，囊括了西周初期以前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及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既是一部通史，又是巨幅工笔细描的“清明上河图”，尽显当时人世百态。
《困》卦在六十四卦中篇幅最长，写人世困窘之事，但也仅有95字。卦辞“有言不信”，总括了人困危之极：心中有话不能说，满腔话语无处诉，有冤无处伸，有理说不清。爻辞以六段的形式描述了人的困危之状：挨板子、遭战乱、失妻室、上囚车、受酷刑、陷牢狱，动辄得咎，处境困窘。《兑》卦篇幅最短，写人的喜悦之事，只有29字。卦辞3字：“亨，利贞”。其义为，愉悦是好心情，应保持这种心情。初爻3字：“和兑，吉”。其义为，和谐是最大的愉悦，以和处事，万事吉利。二爻5字：“孚兑，吉。悔亡”。其意为，诚信待人，心胸坦荡 ，吉祥如意，永不言悔。三爻3字：“来兑，凶”。其义为，一味追求快乐，终究会遭凶险。四爻8字：“商兑未宁，介疾有喜”。其义为，商人为追求获利而高兴，终日劳碌，即使身体累出点小毛病，也因获利而喜。五爻5字：“孚于剥，有厉”。其义为，仅以获利为愉悦，势必信誉被剥蚀，最终是有害的。六爻2字：“引兑”。其义为，还应将愉悦引入和悦的轨道。简洁的29字，意蕴深邃，写出了辩证的愉悦观，指出了快乐必须以和为上，以信为本，既不能刻意追求，也不能为一利之快乐而伤本，只有坚持以和为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用29字写出如此深刻的思想政治论文，足以证明《周易》言简意赅的语言成就。
“文似看山不喜平”，《周易》 的语言虽然很简洁，却能做到“尺水兴波”，寥寥数字，波澜起伏。《睽》卦是这类的代表，全文仅84字：
上九, 睽孤见豕负涂，载鬼一车。先张之弧，后说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
第一天 （初九），行者出门占卜，占辞“悔亡”。因是凶兆，心中不安。出门不久，马丢失了。心想，别追马了，老马识途，马会自己回去的。又继续往前走，遇见了一个容貌非常丑恶的人，心想这次肯定出事了，但那人与自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相安无事。短短13个字，写出了行者出门这一天的三件不快之事，但都无大碍。这一段有鲜明的人物、曲折的情节、典型的环境，应是一篇波澜起伏的微型小说。
第二天（九二），行者晚上投宿，正好在小巷遇上接待的主人，这一天真是顺利。
第三天（六三），行者远看迎面有一辆车，老牛非常吃力地拉车爬坡，尽管牛一晃一晃地摇着头曳车，还是拉不上坡，赶车人只好在车后推。行者走到车跟前一看，赶车的是烙了额、割了鼻子的奴隶。由于人与牛同时用力，终于顺利越过这个坡。
第四天（九四），行者孤单一人走路，正好遇见一个跛子结伴同行，谁知跛足是个逃亡的奴隶，行者与跛子一起被抓，最后把行者放了。有惊无险。
第五天（六五），行者经受了一次虚惊，看见一个本族人在吃肉也不敢过去答话。既然是本族人，过去打个招呼又会出什么问题呢？
第六天（上九），行者只身一人继续赶路，看见运载着几头猪的车迎面而来，后面还有一辆车，车上乘坐些像鬼一样奇形怪状的人。那些人看见行者拉开弓箭，后来又松了弓箭。这些人不是抢劫的，而是以民族图腾的装扮去迎亲的。刚才只是和行者开玩笑。再往前走，下起了雨。出行以来果然顺利。
六段爻辞，连缀起来，就是一篇旅行日记。记述详略得当，语言简练，情节曲折，突出了小事顺利的主题。
《周易》虽然语言简净，但不失富丽华美。有些卦爻辞，描写生动形象，使读者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如睹其色，如见其形。
（一）绘形于色，如：“龙战于野，其血玄黄”，“乘马班如，泣血连如”，“噬乾肉，得黄金”，“ 贲如皤如，白马翰如”，“黄牛之革”，“枯杨生稊”，“枯杨生华”，“系用徽纆”，“朱绂方来”，“困于赤绂”，“鼎黄耳，金铉”，“鼎玉铉”等，正是借助于这些用表示色彩的事物的描绘，使所描绘的意象具体、鲜明。
（二）绘形于声，如“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家人嗃嗃”，“妇子嘻嘻”，“孚号有厉”，“一握（即嗌喔，笑声）为笑”，“震声虩虩，笑声哑哑”，“旅人先笑后号咷”，“或泣或歌”等，因声绘形，使人物形象更加鲜明。
（三）用27个“如”和4个“若”作词缀描摹形态，使所描写事态更加生动形象。如“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出涕沱若，戚嗟如”等。
（四）运用16个叠字描摹声音、状态，使其更加传神。这些叠字为（终日）乾乾、（履道）坦坦、愬愬、翩翩、谦谦（君子）、（虎视）眈眈、（其欲）逐逐、憧憧（往来）、（家人）嗃嗃、（妇子）嘻嘻、（王臣）蹇蹇 、（震来）虩虩、（笑声）哑哑、（震）苏苏、（震）索索、（视）矍矍。
（五） 生动的细节描绘，如：“不速之客”、“夫妻反目”、“ 虎视眈眈”、“ 大人虎变”、“ 君子豹变”、“ 小人革面”、“噬肤天鼻”、“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等。特别是对不同人的脸色的改变，分别用“虎变”、“豹变”、“革面”来形容，足见其遣词准确，描绘生动精细，正因如此，《周易》中不少词语成为现代汉语中的固定语。
不少学者认为，散文诗是新文化运动时期从海外泊来的。认真研读《周易》就会发现，《周易》有很多散文诗的艺术基因。
第一，除《乾》《坤》两卦是8段外，其余六十二卦都是7段，每段大都是一至两句，整部经文呈现结构整齐的匀称美。
第二，经文共580句，有近200句押韵，有近400句音节和谐。
第三，经文共有450段，段首句复叠者有200句。叠句时注重换字，形成一种重章叠句诗体美。如《渐》卦一至六爻的起句分别是：“鸿渐于干”，“鸿渐于磐”，“ 鸿渐于陆”，“鸿渐于木”，“鸿渐于陵”，“鸿渐于陆”，读起来音韵和谐，节奏鲜明。
第四，每篇都注意句式对仗，有的是段与段之间的句子形成对仗，如《丰》卦三爻“丰其沛，日中见沫，折其右肱”，与四爻“丰其蔀, 日中见斗，遇其夷主”。一段当中对仗句更多，如《归妹》上六爻辞，“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用一个工整的对仗句，描写了男剪羊毛，女装羊毛，相互戏虐的牧民乐。
第五，一些卦中的爻辞，就是极好的诗歌，可以和《诗经》中的国风媲美。如《明夷》卦初九爻辞，“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中孚》卦九二爻辞，“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这是两首比兴诗，“明夷”诗比兴行旅艰辛，“鸣鹤”诗比兴男女欢聚，心心相印。
第六，赋是《诗经》最基本的表现手法，也是散文诗的主要表现手法。《周易》中有些卦通篇用铺叙手法，写景状物，记事写人，以寓含作者深刻的思维，《震》卦就是这样的代表。原文是:
震。亨。震来虩虩，笑声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上六，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媾有言。
《震》卦仅84字，是一篇短小精悍的散文诗，描述了人们对雷鸣电闪的反应、认识及所持的态度。卦辞是总纲，写雷电时三种人的反应：一种人恐惧哆嗦，一种人谈笑自如，另一种人更为坦然，声震百里的巨雷响彻大地时，他仍能手持酒勺，安然享用。
初九又写一种人，开始对雷电不认识，很恐惧，后来认识了就不屑置顾。
六二铺详写了商人在雷雨天的心理状态。尽管雷电交加，但他害怕失去商机，急着赶往“九陵”。但是天气太恶劣了，只好自我安慰，别赶了，过几天还能把这次损失补回来。
六三写在雷雨中小心翼翼行走的人，他总结出自己的经验：雷雨天外出，只要小心，也不会出事。
六五紧承六二，叙写商人为了生意不受损失，不管雷电多厉害也要赶路，冒点风险也情愿。
上六紧承前六三，描写一个行人在雷雨中很谨慎，自己没有受伤害，邻近他的伙伴却遭遇雷电。这个伙伴平日没做过坏事，可能是他的亲戚有什么罪过，而上天报应在他身上了。
全文层次清楚，结构严谨，描写细腻，中心突出，应是一篇上乘的《雷雨商人行》的散文诗。《周易》 中不少篇散文诗应属中国较早的散文诗，中国是散文诗起源最早的国度。
以上仅从体例结构、语言文字等方面管窥《周易》之美，如果深层地研究其六十四卦的思想内涵，我们将会被古人的深邃思想所震撼。
[1] 朱骏生.六十四卦经解[M].中华书局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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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李镜池.周易通义[M].中华书局出版社，1981.
[5] 南怀谨.白话易经[M].岳麓书社，1988.
[6] 邓球柏.帛书周易校释[M].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
作者简介：李群力（1948-），男（汉族），河南商水人，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
来源：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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