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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再说“奥”和“澳”

  ———就教于耕夫先生   

作者:姚慧明   来源: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发布日期:2023-03-23   浏览:

摘 要:鹤壁市新建淇奥翠境公园以《诗经·卫风·淇奥》中的“淇奥”命名,但却放弃原字“奥”而使用“澳”,引起鹤壁市民以及鹤壁文化界人士的关注争论。坚持“淇澳”的以许慎《说文解字》对“奥”的注释为圭臬作为支撑。但《说文》是以古经文为据的工具书,属第二文献,有明显缺憾。而四家诗中唯有毛诗是以小篆为字体的古经文本传世,其中《淇奥》一诗中“奥”作“奥”;其余三家诗皆为隶书为字体的今经文本,鲁诗和齐诗中将《淇奥》一诗中的“奥”写作“澳(隩)”,但均已先后遗逸不传。国内权威媒体和本市媒体及相关部门,包括市委书记在内的权威人士,在行文涉及“淇奥翠境”的“奥”时,几乎清一色用为“奥”,拒绝用“澳”。笔者也认为淇奥翠境中的“奥”用作“澳”应属不当。

关键词:再说;奥;澳

“奥”“澳”争论不休的缘起与现状

鹤壁市鹤壁淇河之畔的“淇奥翠境公园”命名来自《诗经》中的《国风·卫风·淇奥》,淇水大道淇奥翠境公园入口处公园名称写的是“淇澳翠景园”,由此,淇奥翠境公园的“奥”到底是“奥”还是“澳”?引起鹤壁各界的热烈讨论。

2014年10月15日《淇河晨报》刊登群众来信询问:

淇奥翠境公园的“奥”到底是“奥”还是“澳”?

鹤壁市城乡一体化示范区对此群众询问的回复是:“正确的名字应为淇奥翠境,目前该公园正在建设当中,许多设施有待逐步完善,我们会尽快纠正错误的名称。”

三年来,在全市文化界人士,官方媒体和相关部门赞成“淇yù翠境”写作“淇奥翠境”的趋势已成主流。诸如鹤壁电视台所有视频节目、市有关部门制作的赏樱花活动中的各种宣传版面、2017-07-21《大河报·第AⅠ08版:读诗经看大河》系列报道之一《淇水滺滺:<穿越千秋九曲肠淇河诗意如水长>》、2017-10-26人民网发布十九大代表鹤壁市委书记范修芳署名文章:《敢叫“煤城”变“绿城”———河南省鹤壁市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探索实践》等等在涉及“淇奥”一词时,全都使用“奥”;淇河湿地公园建设的9个岛屿中的“淇奥”岛名称也不写作“淇澳”。

但是对“淇yù翠境”写作“淇奥翠境”的,社会上也有不同的看法。

一位是2016年,曾在某微信群中发过《从<诗经>刻本说开去》和《再说奥和澳》等文字,署名“耕夫”的先生,也认为“澳”为《诗经》上“淇yù”之“yù”的本字,“坚信”“孔子教授的原本(《诗经》)”或“古本”《诗经》上应当为“淇澳”。

2017年7月又有人(但并非耕夫先生本人)在另一微信群中,重发耕夫先生此两篇文字,对“淇奥”与“淇澳”的问题重新提出异议。并明确支持耕夫先生的说法,“淇yù”之“yù”的本字应为“淇澳”。

再有一位政府人士认为“淇奥”也作“淇澳”,今后在涉及“淇奥”的“奥”时“确定统一到‘澳’字”。

这样一来,城乡一体化示范区给《淇河晨报》打印的一篇力主“淇澳翠境”的文字以及耸立于淇奥翠境公园路边赫然在目的“淇澳翠景园”5个焕然一新的立体大字都写作“淇澳翠境”。《鹤壁日报》社于2016-9-24《鹤壁日报》第四版整版报道文字 《朝歌文化园彰显殷商古韵淇澳翠境园再现卫武之风》开一次先例,全文出现了12个“淇澳”,同时将《诗经》原句“瞻彼淇奥”之“奥”也改成了“澳”。

“奥”、“澳”之争反映了社会各界对淇河文化的关心和对家乡的热爱。但淇河文化的百家争鸣、各抒己见需要见建立在对先存遗本的严肃考证和尊重之上。

那么,淇奥翠境公园的“奥”到底是“奥”还是“澳”?其实,今天各大小媒体及相关部门在涉及“淇yù”一词时,“淇奥”已成主流,笔者也认为,淇奥翠境公园应为“淇奥”而非“淇澳”。

传世毛诗的源头应最接近“孔子教授的原本”

持“淇yù翠境”写作“淇澳翠境”观点的耕夫先生在其《从<诗经>刻本说开去》一文中说:“遇高人不可失之交臂,我想请教两个问题:一,你所读到的版本敢保证是孔子编订的 《诗经》 原本吗?二,那个(或那些)版本比许慎看到的版本更原始吗?”

还说:“据专家说,他们目前已搜罗汉以后诗经版本数百个,把其中的孤本、珍本、善本择机选印已大有可能。……但即使这些书全把澳印成奧,我也有自己的坚守——汉字音义的正道和权威是工具书,而永远不可能是所谓的‘古版本’。”

耕夫先生的话外之音是《诗经》中“淇yù”一词铁定正确的形式应是“淇澳”,所有“古版本”即使都印作“淇奥”也是错误的。因为他相信“汉字音义的正道和权威是工具书”,虔诚地无条件地将之奉为“汉字音义”之圭臬。耕夫先生说的这个权威“工具书”就是许慎的《说文解字》(下文简称《说文》)。

耕夫先生的学识坚守和自信以及认真的态度,令我钦佩。

2015年拙作《鹤壁新建公园“淇奥翠境”名字中的“奥”能否写作“澳”之我见》曾登在《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年7-8期合刊上,也在微信群中发过。耕夫先生在其《从<诗经>刻本说开去》一文中说:“一个仅仅读过今本的博客写手,非要推翻一个研究古文字的大儒对奥的训诂,岂不可笑。”看到这话,笔者有点做贼心虚。此话前半句不一定是说我,因为在此之前,我根本没研究过《诗经》的“今本”和“古版本”,更谈不上“读过”,最多叫涉略过某些篇目而已,又从不写博客。但“博客写手”的水平档次,山寨文人的身份身价,我不得不认可。后半句笔者本欲自动对号入座,但仔细琢磨也不符合我。因为我从没有做过反对许慎训诂“奥”为“宛也,室之西南隅……乌到切”之事,也谈不上、并无必要、更没想过“推翻”它,仅仅是认同将“奥”训诂为许慎不曾明确训诂的“水曲处”“於六切”而已。

耕夫先生说:“许慎是读过诗经的。许慎是大儒,以传播儒家经典为己任,被汉儒列为五经之首的诗经,他焉能不读,对出自诗经的淇yù他焉能不考。”

这话笔者非常赞同。

东汉时期许慎以小篆为研究对象,历经21年花费半生心血编制了首创按部首编排的最受认可的第一部汉语字典《说文》。

两汉时期,古文经学派与今文经学派的论争非常激烈。今文经学派通行隶书书写的经典。而古文经学派则使用汉以前的小篆和六国文字书写的经典。单就五经之首的《诗经》来说,鲁、齐、韩三家诗均为今文诗学派,而且当初影响很大。魏晋以后,三家诗先后亡佚。唯有毛亨、毛苌的古文诗学派,最终压倒三家诗,虽后出而独盛,流传至今。这是两千年来历史对两个诗派长期比较、鉴别、选择、淘汰的结果,相信这一历史的选择一定有它的合理性和科学性。

许慎时,四家诗尚均能见到,但他尤其重视古文诗派的毛诗,他强调,“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并说“本立而道生”(许慎《说文后续》)。许慎大儒主张“识古”“本立”。他所“考”的版本绝对应是古文经派的毛诗为主,它最接近“孔子教授的原本”,也最具“原生态”“古本”性质。因为“孔子教授的原本”的《诗经》非古文莫属,因而,可以断定“孔子教授的原本”《诗经》中的“淇yù”才是正宗的“古本”“淇奥”,绝非被历史淘汰的今文经派鲁齐两家诗的“淇澳(隩)”。传承至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所有传世各色版本的 《诗经》,清一色均为毛诗。因此,今天除了毛诗,不可能再见到其他比毛诗更古的所谓“古本”《诗经》。

“奥”与“水湾”“半毛关系”都没有的说法恐怕有失绝对

耕夫先生说:

“小篆的奥字是屋顶下面双手托禾麦,形象表达了人们在室之西南隅敬神的情景,哪里与水之弯曲处有半毛钱关系。”

许慎对“淇奥”的“奥”字“考”的结果是彻底否定“奥”具有“水之弯曲处”之意吗?这“半毛关系”都没有的说法失之偏颇。

许慎认为“奥”(ào)具有“宛也,室之西南隅”之意,但并没说“奥”不具有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含意。

《说文》是汉字字典,其功能除了汉字“音义的正道”之外还包括汉字的“用法”在内,正因此,我们才应该承认,许慎大儒虽未专门明确“奥”有“yù”音和“水之弯曲处”之意,但并未否定“奥”可以通假“隩、澳”(鲁诗齐诗作此)。

至此,笔者萌生一种狂妄的想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学界专家认为《说文》由于时代的局限,尚有不少缺点。毛诗属古文经学版本,“淇yù”之“yù”用“奥”,毛诗之外的今文经学派的鲁、齐两家用“隩(澳)”。这一点上今文经派与古文经派有显著异同,《说文》本应有话说,但其却没有丝毫涉及,在“奥”字训诂上,许慎大儒会不会由于某种原因,在取舍方面有所矛盾以致欠缺和疏忽呢?

耕夫先生说:“北宋以前,奧无yu的读音,也无‘水之弯曲处’之意”。真的吗?

笔者在文字类工具书上找到了7个均以“奥yù”为声旁的形声字:澳、隩、燠、薁、?、礇、鐭,《说文》上已明确载有“澳、薁”两个字均“於六切”即读“yù”之音,“隩、?、燠”也均应读“yù”,但所注或误,或模棱两可。但即使如此,也足够说明许慎当时,已承认做偏旁的“奥”除“āo”音之外,还确认可有“yù”这个音,这早于北宋至少800年。《说文》只是没有敲明亮响地训诂“奥”有“yù”之音而已。至于“水曲”之意,许慎绝对会从今文诗派之鲁诗齐诗的“淇隩(澳)”之“隩(澳)”,推知“淇奥”之“奥”非音“yù”意“水曲”莫属。他绝不会僵化到将“淇奥”之“奥”死咬为“室之西南隅,乌到切”的。

就是在今天多媒体信息发达的时代,输入“淇奥”二字到网站查询,该词都被解释为“淇水弯曲处”;淇为淇水,源出河南林县,东经淇县流入卫河,奥(yù)释义为水边弯曲的地方。

由此可见,“奥”与“水湾”“半毛关系”都没有的说法恐怕值得商榷。

《说文》毕竟是“第二文献”

《说文》近千年来,一直被奉为科学文字学和文献语言学的奠基之作,在中国语言学史上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它的伟大自不必说,但它毕竟是一本语言文字类工具书。说到工具书,需要先弄清语言文字类工具书和语言文字的使用哪个在先,哪个在后;即第一性第二性的问题;再具体点说,到底是语言文字工具书指导下才有语言文字的使用呢,还是先有语言文字的使用,然后才能产生出语言文字类工具书?显然,耕夫先生说的“汉字音义的正道和权威是工具书,而永远不可能是所谓的‘古版本’。”这话是否把工具书的作用夸大到不适宜的地步了。工具书被称为“第二文献”即为证明。在《诗经·淇奥》中“奥”的训诂上,许慎是否真的疏忽了其“水之弯曲处”的义项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到许慎的失误,耕夫先生《再说奥和澳》中就有现成一例:“绿竹猗猗在《说文解字》中被引作‘菉竹猗猗’,菉,王刍也(植物名,又称荩草),它就不是竹子。……我们采用许慎的说法,这鹤壁的大好‘淇园’也不复存在了。”

《说文》中,“隩”“澳”训诂为“水之弯曲处”,音yù。退一步说,如果许慎读到的《诗经》是耕夫先生所谓正宗的将“淇奥”写作“淇隩(澳)”的“古本”,想必应该在注释“隩”“澳”两字的文字中标注上《诗经》的“瞻彼淇隩(澳)”为例,然而让人失望的是这么有力而权威的例证,竟然缺失,许慎大儒疏忽了呢还是有意回避?这一点应该是很令人深思或费解的。而清代的文字专家段玉裁先生却同时将“瞻彼淇奥”这一例句全补在“澳”“隩”两字的正注之后。这证明段玉裁依据的版本也是毛诗。毛诗原自训诂“奥,隈也”更权威地证明“淇奥”的正宗性质。这里很容易让人想到,许慎大儒或是疏忽,或为偏见,甚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然明明是“瞻彼淇奥”,怎么能“瞻彼淇澳 (隩)”呢?他所以不引“瞻彼淇澳(隩)”为“隩”“澳”两字注释之例句或许永远是个谜。

认为《说文》“奥”的“室之西南隅”训诂与“淇奥”之“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耕夫先生,发誓“坚守”《诗经》中的“淇yu”的“原生态”“淇澳”,可惜已经被现实无情否定。但耕夫先生仍不死心,他将希望寄托于未来:“近年来,关涉诗经的出土文物越来越多,我们发现的古本与今本差异也越来越多”。可惜四家诗在“淇奥”“淇澳(隩)”这一问题上,文献似乎已经提供了足够详细的资料了,两千年来《诗经》传承的脉络状况够清楚了,指望“出土文物”发现所谓臆想中的“古本”《诗经》来翻盘几无可能。退一万步,即使有出乎意外的新发现,也永远不会再有谁将《诗经》里的“淇奥”改为“淇澳(隩)”的可能。

弄清“奥”与“澳”鹤壁文人责无旁贷

鹤壁市城市文化之厚重是河南省罕有的。她有一条穿越全境的文化河———淇河。

2014年9月淇河被中国诗歌学会命名为“中国诗河”。

淇河被称为鹤壁“核心文化标志”(原鹤壁市委书记郭迎光语)。鹤壁文化就是淇河文化。

“诗咏淇水,骚美江干”、“淇竹传诗,豳苇载颂”,承载着中华文化基因的《诗经》与淇河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

天赐《诗经》!天赐淇河!天赉鹤壁!

《诗经》文化是淇河文化的灵魂,它与淇河与鹤壁有着无法割断的血肉联系。

《诗经·卫风》首篇《淇奥》所歌咏的地方就在今天的鹤壁新区,所歌咏的“淇竹”就是位于“淇奥”的誉满史册的“淇园”之竹。

今天的鹤壁尤其是淇河两岸,一土一石,一草一木无不渗透着《诗经》的元素,《诗经》的神与魂,无不繁衍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基因。

近年新建的“淇奥翠境”公园,鹤壁人已妇孺尽知其名字中的“淇奥”源自《诗经》。

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幸的是“淇奥翠境”中的原本正宗的“奥”却被写成为“澳”。古汉语中文字使用的规范中,“奥”“澳”通假,是合法的。古诗文中,包括本地现存或出土文物中,的确有很多将“淇奥”写作“淇澳”的现象,于是“奥”“澳”异议不止,成了鹤壁市文化界不大不小的一场文化官司。

笔者认为古汉语中“淇奥”“淇澳”语义相同,但有正宗与否和雅俗轻重本末之分,如何使用,体现着被誉为‘文化鹤壁’的16万人民文化修养的水平和档次。不可轻率为之。

《诗经》 成书的时代与我们所处的时代相距久远,今天我们对其用字产生分歧或不奇怪,这就需要我们加强学习,深入研究,弄清问题,尽快纠正错误,以免谬种继续流传,蒙害游人,误人子弟。

看来,在以“文化”著称的鹤壁市出现的这一久拖未决的文化问题,或许真的成了不是问题的问题,那么也许更昭示着这一问题解决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说,“解释一个字便是作一部文化史。”胡适先生也曾说,“发现一个字的古义,与发现一颗恒星,都是一大功绩。”

大师们的话或与我们的问题虽不可同日而语,但要真正弄清楚,也并非易事。它涉及到语言、文字、文学、历史诸方面的问题,涉及到很多典籍文献,这对我们鹤壁人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普及传承的好机遇。笔者虽忝列文化人中,但学力惭愧,仅仅凭着对淇河的痴情、对《诗经》的敬畏,不畏艰难,不揣浅陋,不怕现丑,责无旁贷地把研究淇河和淇河文化作为自己的天职,自觉恪尽职守,愿意在不断学习探索提高的过程中,尝试为解决这一问题献出微薄之力。愿意就此问题接受大家批评,就教于耕夫先生和同仁。

但愿我们不愧对《诗经》!不愧对淇河!不愧对淇河文化!不愧对鹤壁父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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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耄耋老人挑战<说文解字>———任学礼和他的<汉字创造与生命法则>记事》[EB/ol]:http://www.cssn.cn/yyx/yyx_yyshdt/201612/t20161230_3364702.shtml

[3]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79.

[4]姚悲明.鹤壁新建公园“淇奥翠境”名字中的“奥”能否写作“澳”之我见[J].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7-8).

[5]王应麟《. 诗考》和辑轶的研究[EB/ol].http://www.taodocs.com/p-52046937.html.

[6]四家诗[EB/ol].http://wiki.cnki.com.cn/HotWord/2891027.html.


作者简介:姚慧明(1945—),男(汉族),河南省温县人,鹤壁市教育局基础教研室原教研员,研究方向:淇河文化。

来源:鹤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 第16卷 第7-8期